罗明君:漫长的漂浮

10-07-2024    Views  39

罗明君正在进入一个全新的创作阶段,在她创造的画面上,一个更有力也更为深邃的空间正在被她打开。

“当你感受到了命运的未知和神秘时,浓重直至黑色是最适合来表达这种无法描述的状态的。”艺术家说到。

 

在罗明君之前的一些创作中,记忆常常以图像的方式降临在画面之中,拥有一种介于灵动与模糊之间的气质,那正是记忆在我们的生命中运作的方式。“记忆的运作让时间坍缩”(本雅明)。进入记忆深处的回望,是这些作品所拥有的角度。在她富有个人特色的灰色调的画面上,物品展现出了某种深情的光泽,那是普鲁斯特式的个体记忆的光芒。

 

如果说罗明君之前擅长于对回忆进行召唤。这一次的炭笔作品,是她对未来进行的召唤。这些尺幅巨大的纸上的炭笔作品,拥有一种简洁又浓烈的气息。在近乎黑色的底上,一朵玉兰花正在缓缓张开,两篇巨型的树叶仿佛在微微颤动,它们自成一个世界。

画面不再与现实、与回忆有密切直接的关联,罗明君由一种对未来的想象来主导着画面。

这些作品大部分都在一楼的工作室空间中完成。之前她是在自己家中的阁楼上完成大部分的创作。一楼的空间有更大的空间,更开阔的视野。工作空间的迁移,也意味着罗明君生活重心的转移,传递着一个重要的信息:她终于可以完全属于自己。

本期展览中的《本命年》是一幅意味深长的作品,60岁对于罗明君而言,是一个令她欣喜的全新状态的打开。大儿子举办了盛大美好的婚礼,小儿子和女朋友搬出了这座房子,她的身体和时间终于又重新完全属于自己——她获得了全部的创作自由。某种意义上,60岁,她又开始重新独立生活。正式成为一个六十岁的女性艺术家,让罗明君有些感慨,又有些释然。 

 

我看着画布上这些在黑暗中重新涌现的花朵和树枝,我知道画下它们的那双手和心灵正在彰显自己被生活抑制的力量和潜能。生活日常的琐碎可以磨损一个操持家庭的女性,无论多么享受家庭生活,她的时间和她的注意力必须和其他的房间分享。她在这座屋子中,成为了妻子,成为了母亲,和所有想兼顾创作的女性艺术家相似,她在阁楼上拥有一方小小的创作空间,在那里她是艺术家罗明君。在楼下,她是母亲和妻子罗明君。在照顾家庭的日日夜夜之中,她逐渐成为了现在的自己。一个在辛勤付出之后,拥有事业同时拥有家庭的女性。当她终于心无旁骛地可以把自己奉献给创作时,画面回报给她的是无尽的可能的空间。

我深深感动于作品中的深邃和愉悦——那昭示着她尚未实现的生活,一个等待她去创造的生活。现在的画面,终于可以承载百分之百的她了。生活不再是加法或减法,不是非此即彼。

 

展览的标题叫做“漫长的漂浮”,所指的不仅仅是她30多年前开始从中国移居瑞士之后的生涯。对身份的探索和对中西文化的融合曾经是她创作中的材料和元素,此处与彼岸、孤立与融入,一度撕扯着她的存在感,也成为了驱动她创作的驱动力之一。但到了罗明君的60岁时,这些都不再构成困惑了,她拥有了一种更为自如和练达的对生命的理解,愤怒和感伤也已经不再是她最核心的情感,她对许多问题不再试图求一个清晰的答案。以自己的方式对生命进行接纳和理解,是这位艺术家新的命题。她接纳了自己漫长的漂浮,并从中获得了勇气和力量。

 

罗明君工作室一楼的窗外是一棵巨大的玉兰树,在开花时节,宛如整个春天降临到了花园。玉兰是罗明君作品中常常出现的意象。想起乔治亚·欧姬芙说:“当你手拈一朵花,认真看着它,那一刻,花便是你的世界。我想将那个世界带给其他人。” 罗明君探索着那片黑色的光景之中可能生长出来的新世界。这一次罗明君赋予了这些花朵和树枝全然不同的心理时间和空间意象。漂浮在画面上的花朵和树枝,是她生命的漂浮。在漂浮中克服了重力、克服了时间,但同时拥有倔强的生命力,努力绽放。

 

这次的展览,可以看见一个进入60岁的女性艺术家罗明君,进入了一个开阔的成熟期。展览中的一切创作,是以生活的代价和漫长的漂浮换来的。

在命运中漂浮,在时间中漂浮,在身份中漂浮。罗明君曾以为自己是一株处在漂浮中的植物,可在岁月中,她渐渐地成为了一座漂浮的岛屿。她拥有女性的身体,她是土地,她曾经孕育,如今她的身体中再次勃发了一种新的生机。她渐渐成为了一座自己的岛屿。岛屿上,有花园,有生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一次画面中的景象和感受就来自那个世界——她要去实现的生活,一个等待她去创造的生活。

于是,继续漂浮。

Drifting Through Eternity.

 


文 沈奇岚